专访朱建弟：注册制带来会计业最好的时代，北交所是中小企业福音(朱建弟哪里人)

澎湃新闻记者 田忠方

他曾是“园丁”，在高校教书育人。他也是中国会计行业的“拓荒者”，在国内首批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脱钩改制时便投身其中，并亲身见证了中国资本市场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

目前，他执掌的会计师事务所，在国内行业稳居龙头地位，与“四大”不遑多让。

近日，在北京证券交易所（以下简称“北交所”）开市前夕，立信会计师事务所首席合伙人、董事长朱建弟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专访，回忆了国内资本市场从无至有，从沪深交易所开市到即将迎来第三座交易所30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同时，再次回味了其在注册会计师行业超过30年的从业经历。

“年轻人就应该往更有挑战性的地方走，虽然苦一点累一点，但要敢打敢拼，在新的领域开辟自己的天地，才不枉为志气青年。”朱建弟豪迈笑称，当年走上会计师从业之路，并一干超过30年，与其个人性格不无关系。

目前，朱建弟还一并担任着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常务理事、上海注册会计师协会会长、担任财政部内部控制委员会委员、财政部会计信息化委员会委员等，在审计方面有丰富的经验。

立信会计师事务所首席合伙人、董事长朱建弟

朱建弟说，当时在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了一段时间。后来，恰逢遇到国内首批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脱钩改制，便去了事务所进行工作。对于这一选择，除了出于对行业的热爱和对“立信”的情结，更是觉得年轻人就应该往更有挑战性的地方走，虽然苦一点累一点，但能够在新的领域开辟自己的天地，才不枉为一代有抱负的青年。

朱建弟表示，虽然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我国的审计市场发展还比较短。但凭借改革开放的东风和国内资本市场的不断发展，业务不断发展壮大。会计师事务所作为中国改革开放最前沿，最直面资本市场的环节，见证了国内整个资本市场的发展。

“国内资本市场经过30多年的发展，马上将迎来第三座证券交易所。当下北交所的设立，可以说是全国中小企业的福音。面对疫情反复等多重考验，中小企业处于比较艰难的阶段。因此，支持好、发展好中小企业，是现阶段经济恢复发展的重要课题。北交所的设立，将进一步纾困中小企业‘融资贵、融资难’问题。”朱建弟说。

纵观资本市场30年的发展，朱建弟指出，在国内资本市场三十年的发展当中，其个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2001年，由于中国证券市场接连发生上市公司造假丑闻，加之国际五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安达信也遭遇诚信危机，国内外会计师事务所皆遭受重创，使得信誉危机阴云笼罩在负责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身上，会计师事务所的公信力受到很大影响。

对于会计师在资本市场的定位，朱建弟认为，一方面，会计师的审计职能，被市场赋予了是资本市场的看门人的角色。但另一方面，会计师的把关任务，又要受到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只能说是名义上的经济警察。

朱建弟进一步指出，会计师在服务上市公司和保持独立性之间，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矛盾。一方面，会计师是企业聘用的，但另一方面，会计师要按照准则要求、风险导向来对企业进行把关。

朱建弟强调，目前国内资本市场改革持续深化，注册制改革不断推进，监管部门把审核责任压实给了会计师事务所等各方中介机构，对会计师事务所而言，责任和风险比以前更大。因此，更需要维护好独立性的护身符。

“例如，随着北交所的开市，立信将积极抓住北京资本市场的新机遇。新三板挂牌公司尤其是基础层和创新层的公司，在公司治理、内部控制和会计核算等方面的规范程度，与沪深交易所上市公司存在一定的差异。因此，下一步展业要在控制住审计风险的前提下，来发挥立信服务资本市场的专业和经验优势。”朱建弟进一步指出。

展望会计师行业的未来发展，朱建弟说，注册制改革是国内资本市场下一步发展的“重头戏”，会计师事务所要真正与注册制相匹配：首先，要提高专业胜任能力；其次，要树立行业自信，再次，要健全内部机制；最后，要加强人才培养，提高执业质量和工作效率。

朱建弟表示，其在资本市场“奋战”的历史，正好映射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历史和资本市场的三十年征程。对有幸经历和见证了中国资本市场30年发展的整体过程，感觉非常欣慰。

展望未来，朱建弟指出，在“十四五”时期，中国资本市场有望全面完成市场化的改革。对会计师事务所而言，可以说当下是最好的时代。因此，行业更需从源头上提高上市公司质量，为市场引入源头活水。好的上市公司与好的会计师事务所，二者是互相成就的。

以下为澎湃新闻记者对朱建弟的专访实录（略经编辑）：

澎湃新闻：你在会计师行业从业已超过30年，当年是如何走上这条从业之路的呢？

朱建弟：1983年，我进入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就读，当时学的是会计专业。1986年，毕业后留校任教了一段时间。后来，恰逢遇到国内首批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脱钩改制，便去了事务所进行工作。

可以说，当时离开学校进入到事务所，也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一方面，作为第一批留校的干部师资队伍，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而事务所当时在印象中，还是一个新生事物。另一方面，相较事务所学校的工作也更加稳定。

不过，与我的个性有关，当时觉得，年轻人就应该往更有挑战性的地方走，虽然苦一点累一点，但要敢打敢拼，在新的领域开辟自己的天地，才不枉为志气青年。同时，出于对行业的热爱，对“立信”的情结，所以再苦再累也不怕。

澎湃新闻：在国内资本市场刚刚起步阶段，会计师行业当时的状况如何？与资本市场的融合度怎样？

朱建弟：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我国的审计市场发展时间还比较短。其中，会计师事务所还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停办。不过，改革开放后，立信的创始人潘序伦老先生，当时判断国内经济的发展是需要会计师相关业务的，便提出恢复立信。1986年，立信复办。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特别是1992年党的十四大明确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来，包括私营企业、股份合作企业、港澳台商投资企业、外商投资企业在内的非公有制企业，得到了迅速发展。而按照国际惯例，相关企业的很多业务，需要会计师的鉴证。

事实证明，借着改革开放的这股东风，以及随着国内资本市场的起步和发展，会计师事务所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出现和发展。

一定程度上而言，会计师事务所是中国改革开放最前沿，最直接最直面资本市场的环节。作为资本市场的看门人，从股票的上市、改制、发行建立，到资本市场一系列新生事物的涌现，会计师见证了国内整个资本市场的发展。

澎湃新闻：你完整地经历了近30年国内资本市场的发展变迁，北交所的开市，意味着全国第三个证券交易所正式到来。对北交所的横空出世，你有何看法？

朱建弟：北交所的设立，可以说是全国中小企业的福音。

2021年9月2日晚，习近平主席在2021年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全球服务贸易峰会上宣布，将继续支持中小企业创新发展，深化新三板改革，设立北京证券交易所，打造服务创新型中小企业主阵地。

同日，证监会表示，北交所上市公司由创新层公司产生，维持新三板基础层、创新层与北交所“层层递进”的市场结构，并同步试点证券发行注册制。

当下，面对疫情反复、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供应链受阻等多重考验，中小企业处于比较艰难的阶段。因此，支持好、发展好中小企业，是现阶段经济恢复发展的重要课题。

北交所的设立，将进一步纾困中小企业“融资贵、融资难”问题，对现阶段全国中小企业的进一步成长大有裨益。

澎湃新闻：能介绍下在国内资本市场30年的发展变迁历史中，会计师行业中你印象最为深刻的部分吗？

朱建弟：在国内资本市场三十年的发展当中，个人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2001年，由于中国证券市场接连发生银广夏、蓝田股份等上市公司造假丑闻，使得信誉危机阴云笼罩在负责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身上，会计师事务所的公信力受到很大影响。

特别是在2001年底，美国最大的能源公司安龙公司的倒闭，使得国际五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安达信也遭遇诚信危机。国内外会计师事务所皆遭受重创。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以及在立信服务资本市场的整个过程中，深切的体会到了整个市场环境中，特别是中小股东，对中介、会计师的期盼与要求。作为资本市场看门人，明白了最重要的就是要“诚信为本，操守为重”。

澎湃新闻：你认为，会计师在资本市场中的角色该如何定位？国内资本市场近30年的发展中，会计师的定位或内涵，是否发生过相应变化呢？

朱建弟：定位方面，一方面，会计师的审计职能，被市场赋予了是资本市场的看门人的角色，要为公众的信息披露把好第一道关口。但另一方面，会计师的把关任务，又要受到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只能算名义上是经济警察。

不过，查出上市公司的舞弊，这是会计师事务所的责任，也是社会对我们行业的期盼。虽然受审计固有条件的限制，会计师并不能完全做到能揪出所有财务造假者，但会计师一定要坚守自己的立场，保持独立，决不能同流合污，丧失社会对会计师的信任。

可以看到，无论是欧美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资本市场涉及巨大利益，爆发出上市公司舞弊案件也是屡禁不绝的事。

目前，国内资本市场的注册制改革正在稳步推进，监管部门把审核责任压实给了会计师事务所等各方中介机构，未来如果发现发行人存在欺诈发行，依照新《证券法》追究各方行政、民事乃至刑事责任。所以，看似相比以前监管审核似乎是“放松”，其实对会计师事务所而言，责任和风险可能比以前反而极大提高了。

如果事务所出现某一个项目的审计失败而被处于行政处罚，不仅只是声誉严重受损的问题，更是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巨额经济赔偿，严重的话可能导致事务所很快难以为继，签字项目合伙人和注册会计师则也因承担无限责任而倾家荡产。

澎湃新闻：国内资本市场改革持续深化，你认为，未来会计师在国内资本市场的进一步发展中，应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

朱建弟：当前，注册制改革的出发点，是充分尊重市场本身在价值发现和价值判断方面的重要作用，财务信息作为核心的信息披露，是资本市场健康发展和投资者信心的最重要基础。

不过，目前整个社会诚信体系建设仍然任重道远，如财务造假等资本市场顽疾，仍是市场运行面临的重大挑战之一。注册会计师作为资本市场的守门人，把守着财务信息这个底盘，对任何财务造假和欺诈行为要做到“零容忍”。

下一步，一方面会计师要按照准则要求、风险导向来进行把关。另一方面，面对利益的过程中，要坚持底线与独立性，绝不能沦为造假者的帮凶和放风者。

澎湃新闻：在会计师行业，立信在国内行业稳居龙头地位。同时，当下与“四大”相较也不遑多让。你如何看待国内资本市场发展中内资所与外资所的关系？

朱建弟：总体而言，我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真正的发展才二十年的时间，通过近些年的发展，国内就已出现了一批能和“四大”规模相媲美的会计师事务所，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业务和影响力，实属不易。

不过，在行业发展中，其实我对规模的看法相对淡然，重要的是谁能够可持续地在这个行业中立足，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行“稳”方能致“远”。因此，近两年立信也对项目重新进行了梳理，通过出清一部分公司进行了结构调整，把优秀的上市公司留在立信。同时，进一步保持在发展中的规范。

应该承认，在业务能力和管理水平上，立信与“四大”仍存在一定的差距，但随着包括立信在内的内资所不断地努力，差距正在缩小。

澎湃新闻：注册制改革是国内资本市场下一步发展的“重头戏”，目前的试点工作也在稳步推进。作为中介机构，你认为会计师事务所该如何真正与注册制相匹配？

朱建弟：总体来看，新《证券法》从此前的前置监管，逐渐移向业务中后端，进一步明确了注册会计师参与证券活动的法律责任和义务，对注册会计师的业务能力、专业水准和职业道德都提出更高要求。

因此，在新的监管形势和执业环境之下，注册会计师要积极转换思维模式和理念：首先，要提高专业胜任能力，要严格遵守审计准则，保持风险导向的审计理念，落实基础审计程序，加强质量复核，全方位提高审计质量。

其次，要树立行业自信，自觉接受监管，监管部门是要通过监管倒逼从业者不断提升执业质量，切实维护法律和准则的严肃性，不断总结成功经验，审视存在的不足。

再次，要健全内部机制，加强企业文化建设。要树立以质量为核心、以风险为导向的文化理念并持之以恒地贯彻落实，建立健全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合伙机制，形成系统完备、科学规范、运行有效的内部管理和质量控制体系。

最后，要加强人才培养，提升专业胜任能力。同时全面推进信息化建设，提高执业质量和工作效率。

澎湃新闻：下一步，北交所也将实行注册制，目前立信在新三板的业务情况如何，下一步对北交所有何展业安排？

朱建弟：随着北交所的开市，立信将积极抓住北京资本市场的新机遇。

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数据显示，截至今年10月7日，新三板挂牌公司共8568家，其中基础层7255家、创新层1247家、精选层66家。其中，立信提供审计服务的新三板挂牌公司共397家，基础层322家，占比4.43%。创新层68家，占比5.45%。精选层7家，占比10.6%。

下一步，随着北交所的开市，立信将积极发掘优质的创新层挂牌公司，通过一定的辅导和培育，推荐到北京证券交易所上市，开拓新的资本业务蓝海。

新三板挂牌公司尤其是基础层和创新层的公司，在公司治理、内部控制和会计核算等方面的规范程度，与沪深交易所上市公司存在一定的差异。因此，要在控制住审计风险的前提下，来发挥立信服务资本市场的专业和经验优势。

澎湃新闻：上市公司质量的提高，是国内资本市场深化改革的重中之重。一定程度上而言，上市公司既是我们的客户，也是我们需要进行把关的对象。近年来一些上市公司的问题，也让相关中介机构登上了风口浪尖。你如何看待会计师事务所与上市公司的关系，这一关系该如何处理？

朱建弟：服务上市公司和保持独立性之间，确实是存在矛盾。

一方面，我们会计师是企业聘用的，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他出钱的，会计师的价值体现一部分也是通过它来适当体现的。但另一方面，会计师要按照准则要求、风险导向来进行把关，面对利益的过程中，要坚持底线与独立性。

具体来看，形式上的独立性，要求注册会计师不得和被审计客户存在经济利益、合作经营、家庭和私人关系、长期客户关系、提供非鉴证服务等。实质上的独立性，则是要求注册会计师诚信行事，遵循客观、公正原则，保持职业怀疑。

总的来说，如果离开了独立性，工作是很难开展的。独立性，就是我们的护身符。

澎湃新闻：中国资本市场30年的征途，你几乎一直参与其中，这段历程对你个人而言有何意义？展望未来，对下一步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你有何想法？

朱建弟：现在回忆下这段历史，其实正好映射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历史和资本市场的三十年征程。就个人而言，对有幸经历和见证了中国资本市场30年发展的整体过程，感觉非常欣慰。

回顾过去三十年，资本市场的核心主线是不断推进市场化改革，从核准制到注册制，朝着建立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迈进。

展望未来，就资本市场而言，十四五时期的改革重点主要集中在全面实行股票发行注册制、建立常态化退市机制、对各类违法违规行为“零容忍”等等，在“十四五”时期，中国资本市场有望全面地完成市场化的改革。

可以看到，发行制度的改革为中介机构带来了大量机会，给注册会计师行业带来了许多红利。以IPO为例，IPO审计业务目前一片繁荣，各家大型内资会计师事务所业务收入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长，可以说当下是最好的时代。

但是，随着新《证券法》的实施，资本市场生态和法律及监管环境发生重大变化，注册会计师目前的执业环境日趋复杂。因此，要着力从源头上提高上市公司质量，为市场引入源头活水。

总的来说，有好的上市公司，才会有好的会计师事务所，两者是互相成就的。

责任编辑：是冬冬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