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武汉：“第一拌面”的爱恨情仇，余记精粉世家为何消失？(武汉干拌面)

近日，武汉马场角余记精粉世家更名为余艳梅拌面世家。余艳梅发出告知书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武汉第一拌面之争再次引发众多网友的热议……

其中提及，“谎称是我丈夫，冒充我签字”，此人到底是谁？

汉口马场角路48号，精粉世家牛肉拌面，笔者采访了王丛兴，这位自称当年精粉世家的联合创始人，如今不再踏入店中半步，就是余艳梅所谓的“冒充者”。

王丛兴说，“告示上所说有误，余艳梅的一人创业，实际上是两人合伙创业。”同时指出“余艳梅的签字，包括商标签字，都是我王丛兴签的。”

提及余艳梅“因为商标争议，被迫更换店名”，王丛兴认为，“余记精粉世家商标失效的时间是2020年5月，而余艳梅更换店名的时间是2021年7月20日。据我了解，没有任何人和公司逼迫她更换，我们觉得很奇怪。她这次举动更像是一次炒作。”

笔者发现，按照法律规定，作为商标，“精粉世家”受国家知识产权局的保护，如有个人或企业侵权这一商标，即可申请保护。余记精粉世家等因为名字接近，商标被判无效，但这无碍其作为商号（所管辖工商部门核定的字号）存在。实际上，只要不开分店，余记精粉世家这个店是可以不更名的，且有工商注册机关的保护。何况，余艳梅声称坚决不开分店，是完全可以继续原封不动经营下去的。

那是否是大众点评让余记精粉世家下线该平台呢？资料显示，该平台的注册只需要提供营业执照与食品经营许可证即可。笔者咨询了点评客服人员，对方解释，“如果品牌的商标是自己注册的，能提供品牌注册书，那他就是品牌的实际持有人。他如果控告其他门店侵权的话，就需要门店提供品牌授权书，才能正常上线。如果是被下线，基本都是品牌持有人在点评平台发起控诉。”如王丛兴所说，其个人与公司均没有发起控告，而武汉其他类似精粉世家的商号如王记精粉世家、泽云精粉世家等也仍在该平台存在，唯独余记精粉世家消失，问题何在？

所以说，这次更名，并非“被迫”，其实更像是余艳梅主动让余记精粉世家彻底消失，并将商标和商号做了混淆的舆论行为。

根据王丛兴与余艳梅的讲述，笔者查阅法院文书等多方资料，试图对余记精粉世家之争做一梳理：

1合伙人？

范湖，本世纪初，是离老汉口最近的城中村，正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2008年，范湖地区正式拆迁，余艳梅家的老房子在列，离婚后带着孩子的她，拿到了一笔金额不菲的拆迁款。思来想去，为了长久的生计，下岗的她决定投资开一家粉面馆。她看中了两个湖南常德人做的米粉小店，只有60平米。余艳梅盘下来后，受之前常德师傅的影响，决定做原汤粉面。刚开始，她跟几个下岗职工与农村进城务工的女将一起，生意不温不火，每天才卖一千多。

这时，大余艳梅一岁的黄陂人王丛兴出现了。自2003年起，在附近工地做建筑的王丛兴与就与余艳梅相识，两人开始交往。他回忆还与余艳梅一起前往常德学习牛肉粉面，一家家调研，将牛肉拌面最终定型。进入2010年，儿子马上就要中考，余艳梅一度停业，并决定转让店面，不少老顾客深表遗憾。这时，恰逢隔壁店子转让，王丛兴声称，是自己主张余艳梅大胆地将其接过来。

据王丛兴出具材料显示，2010年5月20日王丛兴、余艳梅签订的《合伙经营协议》中，约定双方共同出资40万、出资比例各占50%。王丛兴声称，自己利用多方面的社会关系，四处筹措资金投入了20万多（有一万债务至今还没有还），其中含有余艳梅投入的1900元，共21万。此后，两人形成了分工，余艳梅负责店里内勤，王丛兴负责外围管理，比如进牛肉、调料、商标注册等。

王丛兴说，因为感情关系微妙，且余艳梅没法律意识，彼时余艳梅相关合同上的任何签字都是他代签。这桩生意促成后，两个小店并为一家120平米的大店，整体重新装修，往上扩充一层，改为24小时营业，生意快速好起来，连店里的联系方式都是写的王丛兴的手机号码。

至于原来的协议金额，则因为后来生意出乎意料的火爆，余艳梅也没再追加，21万就把店做了起来。

2“分手”协议

整体重新装修后，在湖南常德手艺基础上，老顾客不断提意见，两人主导的精粉世家拌面在不断改进，这一碗麻辣入味的牛肉拌面，成为了的士司机的深夜食堂，继而在整个江城小有名气。王丛兴说，这时他认识到，面馆相关的法律手续也要完备，他开始着手办理相关事宜。

2012年12月14日，办理个体工商户执照余记面馆，登记在余艳梅名下。

2015年12月16日，因精粉世家商标被广西科技公司注册，王丛兴在余艳梅委托下办理余记精粉世家商标。

对此，余艳梅声称，她只是因面馆装修认识王丛兴，两人是普通朋友，开店忙，她把身份证给王丛兴，委托他办营业执照、注册商标，并没有王丛兴所说的那么密切，且自己是遇人不淑。

正当精粉世家逐渐蜚声江城之时，出于种种缘故，两人关系开始不和，并爆发了一场异常剧烈的情感冲突。

2017年1月5日，这场激烈的感情冲突过后，王丛兴（因王丛兴不在场，由其弟弟王从斌代签）、余艳梅在武汉市江汉区常青街人民调解委员会组织下自愿达成调解协议：1.余艳梅自愿给予王丛兴生活等相关费用共计900000元整；2.王丛兴在收到该费用后，再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扰余艳梅的生活及工作，不得干扰余记精粉世家面店的正常经营；3.此纠纷调解完毕后，当事人双方不得再次以任何理由发生侵权行为，如有侵权行为则由侵权一方承担一切相应的法律责任。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王丛兴的说法，这次调解书的签订，直接起因是，王丛兴作为一个男人的感情冲动，在处理感情纠葛时，他跟余艳梅发生了剧烈冲突。而在签订这份调解协议之时，王丛兴并不在场，由他兄弟王从斌来应对。当时，余艳梅方拟给王丛兴90万，王丛兴拒绝。但王从斌为了尽快息事宁人，签订此协议，而90万元也是转到了王从斌的账户，由王从斌出具了一个担保协议。10天后，由王从斌将90万转给了王丛兴，成为既定事实。这就是后来王丛兴认为这个协议其实是自己被胁迫签订的由来。

对此，余艳梅则声称，剧烈冲突过后，她是受不了王丛兴的纠缠和家暴，且认为王丛兴品格有问题，才跟家人协商，给了他90万元。

2017年1月21日，余记精粉世家商标获准注册。

这一年，王丛兴与余艳梅正式“分手”。据王丛兴说法，按照法律层面，两人是感情不和。实际情况是，两个人事业上有分歧，王丛兴拿了商标后，他想去做加盟直营，余艳梅只想守着这个店安安稳稳过日子（据笔者了解，开店后，这个武汉女人不仅要管店，还要陪伴孩子度过青春期，并最终将其送到了重点大学，方才得以喘口气，也令周围人赞叹）。

王丛兴声称，两个人签了协议后，他得到了90万费用跟余记精粉世家的商标，可以在外发展（王丛兴补充说，此前，两人关系不错时，在第三人余艳梅娘娘的证明下，王丛兴拿着余艳梅的身份证将余记精粉世家的商标转到了自己的名下）；余艳梅则占有1000多万的老店，两个门面，以及两套房产（王丛兴所言余艳梅资产是否属实，有待考证）。

于是，所谓的“和平分手”之下，调解书中“不得干扰余记精粉世家面店的正常经营”与王丛兴声称的拥有商标权进行对外经营，实际上是相互抵触的。这是他们分开之后的一颗隐藏巨雷。

3商标之争

不得踏入马场角余记精粉世家半步后，王丛兴开始了他的创业步伐。他动用社会关系，在光谷连开两家店，并开放了精粉世家的加盟。

这时，余艳梅商标意识逐渐强烈，自学法律知识的她将原精粉世家店名更改为余记精粉世家，并决定夺回余记精粉世家的商标。在王丛兴看来，随着他加盟直营店的增长，余艳梅认为对她马场角余记精粉世家造成了影响，而且如果不持有商标，即使生意再火爆，那也只是一个没有牌子的店。

但，余记精粉世家商标在王丛兴手中。2018年，与王丛兴交涉失败后，余艳梅准备以自己没有签字为由，起诉要回余记精粉世家的商标；而王丛兴则准备夺回余记精粉世家的股权和利润。11月，江汉区人民法院，王丛兴起诉余艳梅，王丛兴败诉。对于王丛兴当年声称出具的20万店面装修款，他未能提供足够的证据支持，法院未予采纳。至于当时的20万合伙经营协议，余艳梅辩称，实际上是为了处理与房东的租赁合同纠纷而签订的。据此，余艳梅“独占”余记精粉世家。

2019年5月29日，王丛兴二审败诉。余艳梅胜诉的依据是，当年的常青街道的那一纸调解书。根据这一协议，法院认为，“不得干预余记店面的正常经营”这一句，就是王丛兴相当于放弃了余记精粉世家的经营权。王丛兴则表示，这一调解协议是他为了消弭和余艳梅之间的感情纠纷才达成的，协议书是他被胁迫的情况下签订的，不应当被支持，但无济于事。

11月6日，败诉的王丛兴将余记精粉世家的商标转让给余艳梅。余艳梅赢得余记精粉世家商标之战。

在商标权之争进行时，两个精粉世家在线下也展开了竞争。2018年底，随着王丛兴的精粉世家在马场角开店，与余记精粉世家形成贴身肉搏态势。两人均声称自己是正版精粉世家，红蓝大战就此展开。而针对媒体的采访，余艳梅一度声称并不认识王丛兴，并否认王丛兴曾出资20万。王丛兴认为，这是余艳梅试图将其在精粉世家早年的合伙人身份抹去。

两家精粉世家之争，燃爆江城，也推动了他们产品的迭代更新，那就是更加注重口味和体验。不少顾客反应，余艳梅精粉世家因此安装了空调。而有的顾客疑惑也得到了解答，当年经常看得见的男老板消失不见，这次居然在隔壁发现他重新回归了……

在两次判决中，王丛兴均告失败。他当然不服，在其策划下，通过推动金哪吒公司、远航生态渔业有限公司，他以注册更早的精粉世家商标权上诉余记精粉世家商标无效，最终在知识产权方面赢得了这一场官司。

接着，王丛兴同样打掉了市面上的王记、吕记、梁记、常青、楚河时代等某记精粉世家的商标（类似精粉世家的商标高达81个），而其中不少商标拥有者还是王丛兴的好朋友。他说，“牛肉拌面市场上应该只有一个精粉世家的商标。”

余艳梅不服，先后于2020年上诉北京知识产权法院（2020京73行初10541号）、2021年上诉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2021京行终1609号），均被法院驳回，王丛兴赢得了精粉世家商标之战。

2021年5月25日凌晨四点，马场角精粉世家蹊跷失火。24小时营业的余记精粉世家员工发现后拨打119，赶来的余艳梅从家里赶到店里，和员工一起拿起灭火器参与灭火，但精粉世家的两间房还是被烧得面目全非。

其后，王丛兴试图重新装修，但在即将装修完毕时，突然杀出“程咬金”通过中介以高价租用其门面，权衡之下，王丛兴不得不放弃了原先马场角的店址，继而在富豪花园转角处再次新开精粉世家。吊诡的是，等王丛兴另觅新址，而老门面的神秘出价人出尔反尔，并没有租用。如今，变为一家串串店。

7月底，原余记精粉世家更名为余艳梅拌面世家，余艳梅发出更名告示书，诉说“被迫更名”的缘故，并说，“纵有千般不舍，仍需就此别离”。

对于《告知书》里提到的错过答辩期，湖北瀚海潮律师事务所张宏明律师在知乎上评点道，余艳梅认为国家知识产权局的程序违法，剥夺了她的答辩权，不过一审法院认为并不违法。二审法院则认为，虽然这个程序上有瑕疵，但这并不影响其国家知识产权局局作出正确的审查结论。意思就是，国家知识产权局宣告“余记精粉世家世家”商标无效的结论是正确的，因为确实构成“精粉世家”近似商标，应当宣告无效。至于余艳梅为什么错过答辩期就不得而知了，但别人要求宣告“余记精粉世家”商标无效和错过答辩期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而且即使没有错过答辩期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数年来，一直没有发声的王丛兴，则头一回出来面对媒体采访。这些年他忙于重新创业，至今还是租房子住，语气中尽是沧桑往事。

在采访中，王丛兴直言，“我王丛兴官司败了五次，全是败给余艳梅的，我认；你余艳梅官司败了一次，也要认。疫情后，余艳梅将我精粉世家线上产品全部打掉，我工厂也就此垮掉，我也没说过。但，我们从来没有逼余艳梅换招牌，这是她自己的行为。”

他露出一丝苦笑说，“而且，精粉世家你明明晓得是我王丛兴在做，你却多次声明不认识我，我们明明是签了协议的……你说我们签了协议后不认识，那也无所谓了……”这时王丛兴眼角有泪花闪动，“要是我守店子，你余艳梅出去创业。反过来一下，也阔以。”

现在回顾两人当年的“分手协议”，是一个危险的平衡。一个男人不能没有事业，一旦王丛兴行使商标权，开创自己的事业，就意味着余艳梅的生意开始受到威胁。而一个女人同样也不能没有安全，当利益受损时，她选择了不能坐视不管。

谁胜，谁败？法律的归法律，道德的归道德，对于我们食客来说，始终是口味第一，因为精粉世家是无数武汉好吃佬心中的“第一拌面”。至于红与蓝，哪一个名字，都比不上味道本身。有的人喜欢余艳梅家的油与咸，有的人喜欢王丛兴家的相对平和，有的喜欢牛肉拌面，有人喜欢牛肉拌粉，还有人喜欢门口的小面窝……

大江大湖的武汉，从来不缺好故事，不缺个性鲜明的男人与犀利勇猛的女将，正是因为它的无限包容。深夜之时，当端起一碗精粉世家牛肉拌面，那麻辣鲜香，就和这江湖儿女们的爱恨情仇混杂在一起，不管是爱还是恨，抑或试图一笑泯恩仇，抑或从此成为熟悉的陌生人，生活终究还要走下去……

作者：舒怀、姬图米

图片：姬图米、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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